「紅土地,濃霧起,種茶燒磚興鄉里」
1782年(清乾隆二十年),
首批來自中國福建泉州晉江縣的移民,越洋來到林口台地入墾,
一批批移民陸續遷入並在此落地生根,
歷經二十多年艱辛的開墾歷程,村落的規模也日漸形成。
這個農庄因地勢低窪而被稱為「湖內」,相對於各庄的地理位置則偏南,
當地人也稱此地為湖南村,又因是首墾的村落故名為「頭湖」。
當地土壤為偏酸性而較為貧瘠的紅土,加上多霧潮濕的氣候,
居民多僅能種植柑橘或茶葉等較低經濟性的作物維持生計。
發展至六0年代,臺灣正值經濟發展高峰期,當地黏度高的紅土土質,
為製磚的良好素材,在各項國家重大建設與城市高度發展的需求下,
製磚業於林口地區大量興起,而成為地方的新興產業,當時所產出的紅磚,
更供應著大台北地區及北部縣市的建設需求。
「樹林口,頭湖村,插旗占墾找地耕;紅土地,濃霧起,種茶燒磚興鄉里」,
這段地方文獻上的描述,
即說明了二百多年來頭湖聚落以紅土所累積出的產業文化厚度。
早期的村民,也常在農暇時齊聚一起,組成「軒社」,
以傳統戲曲作為農忙之餘的生活娛樂;發展至今,
頭湖的「悅樂軒」不僅是林口地區較具規模的軒社,
更是頭湖村落生活歷史的重要片段;
長年以來,這個至少需有二十人才能演出的軒社,
歷經了數個世代傳承至今,已成為頭湖聚落的重要文化資產。
消失的「舊」生活聚落‧「新」興的都會新市鎮
2000年4月,隨著「林口特定區」新市鎮開發政策的腳步,
頭湖村被納入重劃區而被徵收,世居於頭湖的村民回憶起當時,
一紙公文,宣告了家園被迫拆遷的命運,在當時講求配合區域再發展的國家政策下,
世代祖傳的農地,在土地重劃過程中被重新分配,
居民多僅能拿回百分之五十不到且零碎的土地,
自然也難以繼續維持過去的耕作模式;
被釋出的大面積建築用地,更成為財團競相搶食的商業利益。村民們在拆遷前夕,
妥善地拆下記載著村落開發史的石碑,懷著不捨之情舉辦了一場「解散會」,
這一天,數十年生活在一起的街坊齊聚一堂,彼此聊著過往與互道保重,
一起度過這段最後的相聚時光後,即陸續搬離祖厝各奔前程,
這處蘊藏著深厚生活情感的聚落,在怪手揮動下,剎那間即被夷為平地而走入歷史。
漸漸地,一棟棟新興的高層建築,改變了頭湖聚落的地景樣貌,
新市鎮吸引了一批批外來人口在此定居,
關於柑橘、茶葉或紅磚這些曾養活頭湖聚落的產業,
成為了這處新都會社區的地方傳說;
由農庄轉化為新市鎮後的林口地圖,看在頭湖人眼中,雖有著當代城市的樣貌,
然而,水泥叢林的生活氛圍,高聳的鋼骨大樓與車水馬龍的紛擾街景,
全然無法與昔日生活記憶聯結的街道紋理,均讓人倍感冷漠且陌生;
一群老居民憑著記憶,手繪出一幅昔日湖南村的聚落地圖,
強烈地喚起了許多人沈寂已久的生活記憶:
騎著單車出入的生活小徑,連繫著一棟棟熟悉的三合院與磚造老宅,
及一片片人們賴以維生的翠綠田野。對於許多老頭湖人來說,
消逝於土地上的,
不僅是那些深具歷史文化的老厝,更是曾經熱絡且深厚的生活情感。
以「頭湖」之名凝聚的故鄉意識
隨著新社區的快速開發而日益增多的人口,
地方政府開設了名為「佳林」的社區小學,
這個與地方毫無聯結的新校名,激起了老村民對於當年土地被徵收的怨懟,
一種對於記憶被迫抹除的抵抗意識於是開始凝聚。
為能保留下「頭湖」的文化記憶,
居民與愛鄉協會、林口社大等地方團體發起了正名運動,
強力表達保留老地名「頭湖」作為校名的訴求;透過老照片與文獻的廣泛收集,
引領著後代的人們回顧過去,對於老頭湖人來說,
捍衛這塊土地的名字,是一個讓後世瞭解聚落歷史的僅存方式。
這段更名運動,對於在此世居數代的老住民,與開發後搬遷自此的新居民來說,
存在著兩種不同的價值觀點:
老一輩的地方人士認為,「頭湖」這個名字,標誌著許多先民胼手胝足的開墾史,
是人與土地之間的深厚情感、是緬懷祖先的精神表徵,
更是一個紀念已逝故鄉的方式;
而對於新移入的住民來說,「佳林」或「頭湖」的校名,均僅是文字的意義,
所思考的是學校師資的素質,與該如何開創與時代接軌的新教育方針;
新校園的意義,則在於讓居於此的下一代擁有更優質的教育環境,
他們所支持的,是一個走出過去、迎接未來的新生活觀。
最後在地方團體強烈抗爭下,
政府部門同意將學校由「佳林國小」更名為「頭湖國小」,
也在校園內規劃了一處「頭湖廣場」,將原本生長在學校用地上,
因校舍工程而被迫移植他處的八棵樟樹再度移植回來,
期能透過見證與陪伴著居民走過每段生命歷程的老樹,
來告訴頭湖的孩子們有關這塊土地的故事。
2010年9月,地方社團也舉辦「戀戀頭湖,拆村十年回顧展」序列活動,
與發行紀錄片《台地觀點》,引領著新與舊的地方居民們,
閱讀過去純樸且深富情感的農庄聚落;
一群由當地居民所組成的頭湖「悅樂軒」樂團,
更透過傳統戲曲重現湖南村的生活記憶。
新市鎮裡的「學習」遊樂園
頭湖國小的規劃,不僅有著現代感的校園風貌,
校舍建築也被評定為「鑽石級」的綠建築;
這段深具在地內涵的公共藝術計畫,
也在於以「過程」引領出一段對於故鄉的文化閱讀,
來形成環境地景的生命藝術主題:
由黃浩德帶領的藝術計畫團隊以紅磚為主要素材,
完成地景式公共藝術「頭湖紅堡壘」,
不僅呼應著深具情感記憶的老樟樹,也透過高低起伏的曲面,表徵出昔日的坡型特色;
自由曲線的韻律,更引領著人們想像著故事中的村落景致;
「紅堡壘」的創作議題,述說著那段先民的開墾史,
意寓著那處曾屬於許多老村民的「家」;
種植於「堡壘」上唯一的一株茶樹,隱喻著消逝的茶園景色;
藝術團隊引導頭湖的孩子們遠赴苗栗參訪磚窯廠,這段過程的安排,
也在於凸顯出地方上曾經興旺一時,但卻在時代變遷中默默消失的磚窯產業;
以「巨人的書房」為題的創作營活動,
成為學校孩子們與藝術團隊協同創作的「紅方塊樂園」主題,
大家集思廣益地討論出課本、削鉛筆機等文具,
及相機、手錶、望遠鏡、樂器等十種生活物件,
於校園中鋪陳出「我們」的生活觀點,兩個作品,
均透過時間軸來描繪兩段不同的生活經驗,並共同述說出屬於「這裡」的地方情事。
地方意識與公共藝術的再生產
發展至今,公共藝術在價值思維上,逐漸跳脫以往僅著墨於視覺藝術表現的型態,
計畫的思想主軸也轉向於地方性的回應;
長久以來,於藝術性與公共性間的辯證中,
一種透過藝術達成的社會生產無疑是目前最首要的趨勢,
這意味著,藝術創作轉由在地的文化想像出發,
並透過訴說、聆聽、體驗與意見表達等公共論述過程,
讓地方意識透過創作者的視覺物件與活動議題滲透於生活場域中,
並透過更多元的住民論述,藉以達成公共想像的再生產,
使「空間」轉化為「地方」,而地方更加值為行動者的「故鄉」,
在故鄉意識能量的持續運作下,新社會的「能動力」於是得以被逐步培育成熟。
原文刊載於102.12《公共藝術簡訊》116期雜誌